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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原:画报是有娱乐色彩的“低调启蒙”
更新时间:2019-01-12 21:15:55 点击数:0 来源:网络整理

  陈平原,1954年生于广东潮州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、教育部“长江学者”特聘教授。著有《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》《千古文人侠客梦》《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》等数十种。

  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的著作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:晚清画报研究》,是一位人文学者于中国文学研究的“正业”之外,浸淫画报营构的缤纷世界二十余载所得的成果。该书今年一出版便获得诸多美誉,不仅获评“南都2018年度十大好书”“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”,在“中版好书”2018年度榜(人文社科类)亦是榜上有名。

  “阅读晚清画报,最好兼及时事性、知识性与趣味性。”陈平原在书中写道。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:晚清画报研究》全书十个专章,分别述及近代启蒙、新知传播、辛亥、女子学堂、科幻小说、帝京想象等主题,通过对画报展现的五光十色的历史画面的钩稽与阐释,复现出一个涌动、气象万千,朝气与颓败杂糅、胜景与废墟并存的晚清。

  书中涉及晚清至初年画报120余种,重点论述的有三四十种。上海的《点石斋画报》《飞影阁画报》,广州的《时事画报》,北京的《星期画报》,天津的《醒俗画报》等,是陈平原特别考察的对象。为了搜集原始画报,多年来他利用访学机会辗转于世界各大图书馆,为每一个专章都做足了踏实的资料准备。书中穿插的30 0多张图片,与作者生动温润的文字互为呼应,增加了这本学术大部头的可读性。

  然而,“读画报好玩,做研究不易。必须对这段历史的方方面面有比较深入的了解,方才可能有成功的论述。”陈平原告诉南都记者。无论是对图像叙事的条分缕析,还是就相关史实的透辟阐释,乃至对学研文章和前人著述的旁征博引,都见出作者高蹈的视野和深厚的学术功力。

  南都: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:晚清画报研究》是您二十多年搜集和研究晚清画报的成果。在二十多年前,最初是什么原因吸引您关注到晚清画报?它与您所从事的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有什么关联?

  陈平原:在学术视野、知识积累及研究方法上,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》与我以往的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,确实有某些联系,但前者不是后者的附属,而是另辟蹊径。六年前,我发表《“研究”的四重视野》,希望谈论“”时,在我长期从事的文学研究之外,兼及“都市”“大学”“图像”“声音”这四重视野。前两者乃研究领域的拓展,后两者则属于研究方法的更新。

  在我看来,“文字的中国”“声音的中国”以及“图像的中国”,这三者各有专长且互相支撑,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人的阅读趣味与阐释框架。

  我的主业是文学研究,但最近十几年,花了好多时间探讨晚清以降迅速崛起的“演说”,以及其如何深刻影响了近的文章变革。除了演说,还有学堂乐歌、朗诵诗、舞台演出、无线广播、电影或电视等,我坚信从“声音”入手谈论晚清以降的启蒙事业,将大有可为,只是目前仍在路上,尚未正式成书。相对来说,我的画报研究开展得较早,从《点石斋画报选》到《图像晚清———〈点石斋画报〉》《图像晚清———〈点石斋画报〉之外》,再到集大成的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》,二十年间步步为营,成果比较扎实,也较为完整。

  南都:为什么晚清时期的画报会散佚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?国外图书馆收藏这些报章是因看重它们哪方面的价值?

  陈平原: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价值标准与阅读趣味,而这决定了公共图书馆藏什么与不藏什么。这里不乏卓识,当然也有偏见,谁也别笑谁。今天我们看重“图文并茂”的画报,但当年文雅博学的读书人弃若敝屣。画报之所以散落世界各地,就因其过于通俗,很长时间不入高人眼。能入藏世界各大图书馆的,大都有其偶然性,或因某位藏书家的特殊趣味(如日本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的实藤惠秀藏书);或因某次特殊的异国之旅(不少国外图书馆收藏的晚清画报集中在某一年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原因在此)。《点石斋画报》出版早,名头大,且多次重印,很容易得到,那是特例。

  陈平原:我在《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》的序言中提及,1997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学,阅读其东亚图书馆收藏的1907年刊行于北京的《益森画报》,很感兴趣,复印了若干幅,其中包括后再三提及的《厮役演说》———这幅图兼及学堂(北京某女学堂门口)、演说(某女仆正在演说)与报章(演说的内容为“阅报之益”)这晚清的“传播文明三利器”。当初研究刚起步,没有全面调查,以为这画报并不稀奇。回到国内,遍寻各大图书馆无着,赶紧回哥大借阅,可惜再也找不到了。这让我懊恼不已,日后谈及这个“稍纵即逝”的画报,心里总不太踏实,因手头的资料并不全面。

  南都:画报相对于其他报章,特点在于通俗易懂、娱乐性强且兼及妇孺。如果我们研究晚清时期的时事、文化、风尚和社会生活,画报所提供的资料有什么独特优势?

  陈平原:相对于其他报刊或著述,画报的特点是琐碎、生动、真实,此外,我更想强调其“低调启蒙”的姿态。

  晚清画报以图像叙事为主要动力,以图文对峙为基本面貌,决定了其在整个晚清出版物中的定位,若用一句话概括,那就是有较多娱乐色彩的“低调启蒙”。晚清人眼中的“启蒙”,并没有康德《何谓启蒙》或福柯《什么是启蒙》说的那么复杂,仅仅是引进西学,开启民智,传播新知识,走进新时代。至于新学不同派别的区分,民智高低雅俗的辨析,还有启蒙者之居高临下是否合适等,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反省。这里想强调的是,相对于在东京放言高论的《新民丛报》《民报》,或在国内叱咤风云的《申报》《东方杂志》,晚清画报(除广州的《时事画报》外)大都更为浅俗、平实与低调。因此,其长处不在宏观的论述,而在微观的呈现。这才有我再三表述的,不仅《点石斋画报》,众多徘徊于“娱乐”与“启蒙”之间的晚清画报,都将“对于今人之直接触摸‘晚清’”起决定性作用。

  南都:西方的漫画,往往有讽喻时事的作用。晚清画报上的画,主要有哪些门类?它们是否也会传达一些语言无法表达的意涵?

  陈平原:所谓“画报”,首先应该是“报”,而后才是有“画”的“报”。也就是说,新闻性应是第一位的。否则,单讲图文或讽喻,中国人早有成功的先例,不待西学大潮的催促与带动。也正是从“新闻性”角度,才能理解为何石印术的引进,对于中国画报之崛起,是如此的生死攸关。晚清画报以图像叙事为主,其中虽不乏讽喻(讽画、讽喻画、漫画),但不是其最重要的功能。这方面的内容,我在书中有所涉及,不过并未设立专章,事后想想,还是有点遗憾。

  南都:是否可以这样理解,晚清画报的出现,开启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“读图时代”?那样的一个“读图时代”与当下的“读图时代”有何区别?画报既然广受读者欢迎,为什么又总是“旋生旋灭”?

  陈平原:“左图右史”的说法古已有之,而“读图时代”则属于当代人的发明。强调图像作为传递知识的重要途径,这点没错,只是不宜无限扩张。十四年前,我撰《从左图右史到图文互动———图文书的崛起及其前景》,辨析国人对于“读图时代”的理解以及图像使用的利弊,强调“文字魅力的保持”十分必要,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阅。

  至于当初画报既然受欢迎,为何旋生旋灭,那是和晚清的都市水平及商业运营有关。晚清画报主要集中在今天大家耳熟能详的“北上广”———按创刊时间排列,应该是上海、北京、广州。第四个重镇稍微弱了一点,那就是北方重要通商口岸天津。其他城市偶尔也刊行画报,但大都发行时间短,影响也不大。这一出版格局,与当年西学东渐的步伐大致吻合。或者应该这么说,画报本身就是现代传媒以及都市生活的产物,而且反过来印证了现代都市文化的形成。读者群的相对弱小,以及商业运营方式的落后,制约着画报的寿命。有方面的压力(如广州的《时事画报》被关停),但不是主要因素。

  南都:在您论述的诸多画报当中,我注意到广州的《时事画报》较为与众不同。画报的创始人之一高剑父是岭南画派代表人物,意味着《时事画报》是艺术家而不仅是新闻人编辑的报纸。能否讲讲《时事画报》的办报思路以及在美术史和文学史上的贡献?

  陈平原:高剑父作为岭南画派的代表人物,其锐意革新以及切合时代的艺术理念,与早年主持《时事画报》不无关系。但创办《时事画报》时期的高剑父,还不能算是艺术史上的重要人物。晚清画报本以记录新闻、讲述故事、开通群智、传播文明为宗旨,主要从属于新闻史。潘达微、高剑父等人编绘的《时事画报》,因有二三十个职业画家积极参与,再加上编者本人直接介入现实(参加同盟会、暗杀团以及黄花岗起义),日后又成为岭南画派的关键人物,还有首刊晚清重要长篇小说《廿载繁华梦》(黄世仲撰)等,使得这份画报于新闻史之外,在史、美术史、文学史上也有其地位。

  南都:您在书中专章考察了晚清画报中的飞车、飞行船、飞艇、气球及与之相关的科学小说。为什么您会对“飞车”这个形象特别感兴趣,它代表了晚清人对西方科技的全部想象吗?

  陈平原:飞车当然不能涵盖晚清人对于西方科技的全部想象,只是因其最具浪漫色彩,也容易古今穿越,趣味性极强,故常被提及与挪用。考虑到读者及听众的接受能力以及欣赏趣味,讲述西学或传播新知时,需要借用传统资源。比如,晚清的海外游记、早期报章、诗文及小说中,多有关于“飞车”(气球)的介绍与描述。

  南都:您在书中有两章专门论及晚清画报中的儿童和女学,我觉得意义非常重大。从目前的资料看,晚清的妇女儿童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状态如何?画报是否可以提供一些重要的参考?

  陈平原:阅读晚清画报,最好兼及时事性、知识性与趣味性。比如,那些互相支持且互相阐释的全景与局部、突发事件与日常琐事、连续性叙事与美人图花鸟画,表面看有些杂乱,可穿插呈现的结果,便是动静结合,错落有致。

  谈论晚清妇女儿童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状态,不能只看画报,我在具体论述时,引用了好多基本史料以及中外学界的研究成果。读画报好玩,做研究不易,必须对这段历史的方方面面有比较深入的了解,方才可能有成功的论述。只在画报中打转,不可能做出大的成绩。此书表面看“举重若轻”,实则“狮子搏兔”,真的看进去,你才明白我为什么必须花那么多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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